《面纱》, [英] 毛姆 著, 阮景林 译
这是毛姆将故事情节而不是人物形象为契机发展而成的小说。这部小说的写作得益于但丁诗句的启示,译文如下(据黄文捷《神曲》译本):
“喂,等到你返回人世,解除了长途跋涉的疲劳,” 第三个精灵紧接着第二个之后说道,“请记住我,我就是那个皮娅,锡耶纳养育了我,而马雷马却把我毁掉,那个以前曾取出他的宝石戒指并给我戴上的人,对此应当知晓。”
- 她最终出落成的容貌着实惊艳夺目:她的皮肤依然是她最美的地方,而她长着长睫毛的眼睛熠熠有神,看了令人心旷神怡,谁都想多看一眼。她天性活泼,随处给人带来欢乐。贾斯汀夫人在她身上倾注了所有的感情,感情底下隐藏着残酷和心机,这是她所拿手的。她野心勃勃,现在她要给女儿找的不是一个好丈夫,而是一个杰出丈夫。
- 他根本不是她喜欢的那种类型。他个子不高,一点也不强壮,又小又瘦。他皮肤发黑,也没留胡子,脸上轮廓分明,再普通不过了。他的眼珠差不多是黑色的,但眼睛不大。他目光迟滞,盯住什么东西半天也不会放开。目光里倒是充满了好奇,却不会让人觉得有多舒服。光看他挺直、精巧的鼻子,清秀的眉毛和线条优美的嘴,他应该还是位美男子。但他偏偏不是。凯蒂在心里思忖,这个人要是单看他的五官,还真是相当英俊,简直会吓她一跳。他的表情微带一点嘲讽,在和他渐渐熟悉之后,凯蒂觉得跟他待在一块儿会让她浑身不自在。他太死气沉沉了。
- 她怀疑他没准早跟香港医院里的某个护士订了婚,那人很可能是个传教士的女儿,迟钝、平庸、笨拙而又精力过剩,只有那样的女人才最适合他。
- 他不知道如何开放自己。他喜欢阅读,但是他读的书在凯蒂看来全都索然无味。不忙于写科学论文的时候,他看的是有关中国或者历史的书。他从来不会放松放松。她觉得他压根儿不知道如何放松。他热衷于竞技游戏:打网球和桥牌。
- “我对你根本没抱幻想。”他说道,“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你势利、庸俗,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个二流货色,然而我爱你。为了欣赏你所热衷的那些玩意,我竭尽全力,为了向你展示我并非不是无知、庸俗、闲言碎语、愚蠢至极,我煞费苦心。
- “他明白你爱慕虚荣,胆小怕事,自我钻营。他是叫我自己用眼睛来看清你。他知道你一定会狗急跳墙。他知道我一直以为你爱着我,其实是我犯的愚蠢的错误。他知道你除了自己根本不会爱别人。他知道你为了保全自己,会毫无怜惜地牺牲掉我。”
- 在这座已故传教士留下的房子里,虽然离那座瘟疫肆虐的城市仅一水之隔,但是他们似乎与整个世界完全隔绝。坐在这里的仅仅是三个孤独且彼此陌生的人。
- 政府不需要聪明的人,聪明的人有主见,而主见就是麻烦。他们要的是亲和、圆滑、永不犯愚蠢错误的人。嗯,不错,查理终将爬到这个金字塔的塔顶。
- 那些空荡荡的房间和白色的走廊虽然简陋,却似乎有一种迷离、神秘的气息游荡于其间。那间小礼拜堂看上去是那么粗陋俗气,几乎可以说是一派惨相,然而它却具有某种雄伟的大教堂所没有的东西。它的彩窗和油画是如此拙劣,然而它所包含的信念,人们对它所怀有的崇高情感,却赋予了它纯净的灵魂之美。在这个瘟疫肆虐的中心地带,修道院的工作却是如此一丝不苟,有条不紊,简直就是对这场劫难的嘲讽。
- 她没有感到嫉妒,只是有点惘然若失,就好像她长久以来习惯靠于其上的扶手突然被抽走了,使她一下子头重脚轻,左摇右晃。
- “我觉得你对我有失公正。”她说道,“因为我愚蠢、轻佻、虚荣,你就责备我,这对我是不公平的。我就是被这样教养大的,我身边所有的女孩都是如此……你不能因为一个人不喜欢听交响音乐会,就责备他不会欣赏音乐。你不能强求我不具备的东西,否则对我就是不公平。我从来没欺骗过你,假装我会这会那。我有的仅仅是可爱漂亮,天性活泼。你不能指望到集市的货摊上买珍珠项链和貂皮大衣,你是去那儿买锡做的小号和玩具气球的。”
- “你知道,我亲爱的孩子,安宁,在工作中是找不到的,它也不在欢乐中,也不在这个世界上或者这所修道院中,它仅仅存在于人的灵魂里。”
- 美丽是上帝赐予的礼物,最罕有、最珍贵的礼物。如果我们幸运地拥有美丽,就应该心怀感激。如果我们没有,那么就应该感谢别人的美给我们带来了愉悦。
- “我不懂的事情实在太多。生活是那样的奇特、陌生。我就像一个一辈子坐井观天的人,一下子看见了大海。我喘不过气来,同时又兴致盎然。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我感到了新的希望。我就像一个顽固的老水手,又升起帆向着未知的大海起航了。我的心渴求着未知的世界。”
- 看着眼前这个人偶涂脂抹粉的脸、斜睨机警的眼神,凯蒂忽然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觉,似乎世俗众生的忙忙碌碌、苦乐哀愁,在这位满人面前都是荒诞不经的。这张色彩艳丽的面具后面,隐藏的是对世间万物的真知灼见,她五指修长的柔嫩的手,握的是这个未知世界的钥匙。
- “道。有的人从鸦片里寻求这个道,有的人从上帝那里,有的人投奔了威士忌,有的人想从爱情里寻个究竟。而有了道,你还是什么也没得到。”
- 她看见韦丁顿点燃了一根烟。几缕烟雾在空气里盘旋了两圈,然后消失不见了。这就像人的生命。
- 我有一种想法,觉得唯一能使我们从对这个世界的嫌恶中解脱出来的,就是纵使世事纷乱,人们依然不断创造出来的美的事物。人们描摹的绘画,谱写的乐曲,编撰的书籍,和人们的生活。而其中最为丰饶的美,就是人们美丽的生活。那是完美的艺术杰作。
- “道也就是路,和行路的人。道是一条世间万物都行走于上的永恒的路。但它不是被万物创造出来的,因为道本身也是万物之一。道中充盈着万物,同时又虚无一物。万物由道而生,循着道成长,而后又回归于道。可以说它是方形但却没有棱角,是声音却不为耳朵所能听见,是张画像却看不见线条和色彩。道是一张巨大的网,网眼大如海洋,却恢恢不漏。它是万物寄居的避难之所。它不在任何地方,可是你探身出窗就能发现它的踪迹。不管它愿意与否,它赐予了万物行事的法则,然后任由它们自长自成。依照着道,卑下会变成英武,驼背也可以变为挺拔。失败可能带来成功,而成功则隐藏着失败。但是谁能辨别两者何时交替?追求个性的人可能会平顺如孩童。中庸练达会使势强的人旗开得胜,使势弱的人回避安身。征服自己的人是最强的人。”
- 回忆自己的成长经历,她明白自己的一切都是母亲一手造成的。然而一个曾经叱咤风云、野心勃勃的女人,如今未竟夙愿却一声不吭地躺了下来,多少也让人感慨几分。一辈子工于算计、勾心斗角,而追求的却是那些低级、无聊的东西。凯蒂觉得她妈妈世俗的一生在某种程度上甚至使她感到惊讶。
- 话语之间,凯蒂觉得他们父女俩的心里隔着很长的一段距离,这段距离甚至比两个初遇的陌生人还要远。因为但凡是陌生人,总还会对对方有种好奇心,父女过去的共同生活现在反而成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一道冷漠的墙。
- 如今她明白了,假如她沿着眼前这条越来越清晰的小路前行——不是诙谐的老韦丁顿说的那条没有归宿的路,而是修道院里的嬷嬷们无怨无悔地行于其上的路——或许所有她做过的错事蠢事,所有她经受的磨难,并不全是毫无意义的——那将是一条通往安宁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