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荡三十年:中国企业:1978—2008(上)》

[中国] 吴晓波,《激荡三十年:中国企业:1978—2008(上)

1978-2008

  • 1958年秋,时任团中央书记的胡耀邦到河南检查工作。一日,他到南阳卧龙岗武侯祠游览,见殿门两旁悬挂着这样一副对联:“心在朝廷,原无论先主后主;名高天下,何必辨襄阳南阳。”胡耀邦念罢此联后,对陪同人员说:“让我来改一改!”说完,他高声吟诵:“心在人民,原无论大事小事;利归天下,何必争多得少得。”

  • 中国是世界上文字记录最为完备的国家,也是人口最多、疆域最广、中央集权时间最长的国家之一,如何长治久安,如何保持各个利益集团的均势,是历代治国者日日苦思之事。两千余年来,几乎所有的政治和经济变革均因此而生,而最终形成的制度模型也独步天下。

  • 即便走得再远,我对历史的所有好奇,也全部来自现今中国的困顿。因为我发现,中国的经济制度变革,若因循守旧,当然不行,而如果全盘照搬欧美,恐怕也难以成全,中国改革的全部难处和迷人之处,即在于此。所以,与历史修好,在过往的经验中寻找脉络,或许是解读和展望今日及未来中国的一条路径。能否在传统国情与普世规律之中探寻出一条中国式的现代化之路,实在是我们这代人的使命。

  • 尽管任何一段历史都有它不可替代的独特性,可是,1978—2008年的中国,却是最不可能重复的。在一个拥有近13亿人口的大国里,僵化的计划经济体制日渐瓦解,一群小人物把中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试验场,它在众目睽睽之下,以不可逆转的姿态向商业社会转轨。

  • 我还将在日后的写作中证明,在这个至今充满神怪气质的地方,以下描述已经被一再地证实:任何被视为奇迹的事物,往往都很难延续,因为它来自一个超越了常规的历程,身处其中的人们,因此而获得巨大利益的人们,每每不可能摆脱那些让他们终生难忘的际遇,他们相信那就是命运,他们总希望每次都能红运高照,每次都能侥幸胜出,最后,所有的光荣往往都枯萎在自己的光环中。

  • 任何貌似理所当然的神话,往往都是不可信的,越是无懈可击,往往就越值得怀疑。我们从来相信,事物的发展是粗劣的,是有锋芒和缺陷的。当一个商业故事以无比圆滑和生动的姿态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你首先必须怀疑,而所有的怀疑,最终都会被证明是正确的,或者至少是值得的。

第一部 1978—1983没有规则的骚动

1978 中国,回来了

  • 1978年11月27日,中国科学院计算所34岁的工程技术员柳传志按时上班,走进办公室前他先到传达室拎了一把热水瓶,跟老保安开了几句玩笑,然后从写着自己名字的信格里取出了当日的《人民日报》,一般来说他整个上午都将在读报中度过。20多年后,他回忆说: “记得1978年,我第一次在《人民日报》上看到一篇关于如何养牛的文章,让我激动不已。自打‘文化大革命’以来,报纸一登就全是革命,全是斗争,全是社论。在当时养鸡、种菜全被看成是资本主义尾巴,是要被割掉的,而《人民日报》竟然登载养牛的文章,气候真是要变了!”

  • 客观地说,邓小平奠定了中国变革的思想基础,并在他掌控的时间里主导了整场变革的节奏。这个小个子的四川人有着惊人的坚忍和洞察一切的政治决断力。据与他亲近的人回忆,当面临重大决定时,他喜欢一个人坐在屋子里默默地抽熊猫牌香烟。当他做出某种决策后,却很少有人能够变更它。

  • 当年,共有6000人参加了这次科学大会,其中仅有150多人在35岁以下。在大会的后排,坐着一位名叫任正非的33岁的青年人,他是解放军派来的代表,因为刚刚获得了全军技术成果一等奖而意外地得此殊荣,此刻他正在为父亲的平反以及自己能否入党而发愁,而他不会料到的是,再过10年他将漂泊到南方的深圳,以微不足道的两万元创办一家叫作华为的电子公司,然后,这家公司将以其严苛的军事化管理和犀利的低价战略迅速崛起,并让全世界的同行们深感头痛。

  • 教育部公布的数据是,1978年全国高考610万人报考,录取40.2万人。翻阅这一年“全国高等学校统一招生语文试卷”,第一部分是给一段文字加上标点符号,而第一题就跟经济有关: 实现机械化要靠人的思想革命化有了革命化才有机械化机械化不是一口气吹出来的要经过一番艰苦奋战才能成功要把揭批四人帮的斗争进行到底要肃清他们的流毒促进人们的思想革命化一个软懒散的领导班子是挑不起这副重担的。

  • 访日之后,邓小平旋访新加坡。李光耀在《经济腾飞路:李光耀回忆录(1965—2000)》一书中回忆了这段经历。李光耀对邓小平印象深刻,以至在书中写道:“邓小平是我所见过的领导人当中给我印象最深刻的一位。尽管他只有五英尺高,却是人中之杰。虽已年届74岁,在面对不愉快的现实时,他随时准备改变自己的想法。”

  • 1978年年底,美国《时代周刊》将邓小平评为“年度人物”。这家在国际上影响重大的周刊用整整48页的系列文章介绍了年度人物邓小平和打开大门的中国,其开篇之作即《新中国的梦想家》(Visions of a New China)。

  • 1978年以前,中国是一个封闭自守的经济体,与世界经济体系基本“绝缘”。高度集中的经济列车在运行了20多年后,终于在20世纪70年代末陷入了空前的泥潭。从1958年到1978年,20年间中国城镇居民人均收入增长不到4元,农民则不到2.6元,全社会的物资全面紧缺,企业活力荡然无存

1979 新的转机和闪闪的星斗

  • 跟霍英东相比,法国人皮尔·卡丹受到的欢迎程度似乎要更高一点,3月他来到了中国,他是第一位来到这里的国际级服装大师,这位兼具艺术家和商人双重气质的法国人率领12名服装模特在北京民族文化宫举办了一场服装表演会。

  • 在1979年3月3日发表的《中国有多少可以出口?》一文中,《经济学人》分析说:“作为一个与美国和苏联类似的大陆型国家,中国的长期出口增长率可能维持在4%~5%,足够使中国在1990年前后成为中等规模的贸易国。中国拥有的是土地、能源、劳动力,而现在所缺少的是市场经济的经验和意识。”

  • 《经济学人》大胆地预言,尽管从眼前看,中国需要大量的进口,这将刺激工业发达国家的生产,但是长远而言,“洪水猛兽般的中国出口品会成为必然”。

  • 1979年,富有戏剧性的是,这一年,中国最著名的企业家是一个名叫乔光朴的虚构人物。

  • 周冠五是那种舞台越大越亢奋的人,成为“试点”后,他迅速地提出了一个让人耳目一新的管理法——“三个百分百”:每个职工都必须百分之百地执行规章制度;出现违规违制,都要百分之百地登记上报;不管是否造成损失,对违制者要百分之百地扣除当月全部奖金。

  • 1998年,中国改革开放20周年之际,《南风窗》记者多方寻访,总算在芜湖市再次找到61岁的年广久,他们用下列文字描述这位当年的“中国第一商贩”:他有些蓬乱的头发明显留着仓促起床的痕迹,一身藏蓝色的西装也不见平整挺括,被烟熏得发黄的手上留着长长的指甲,一枚硕大的金戒指在干瘦的手指上显得分外惹眼,消瘦的脸上透着市井生意人特有的精明。 年广久对自己的评价是:大错不犯,小错不断。而许多跟他有过往来的人则说他:小事精刁,大事糊涂。

  • 袁庚应该是在他离休前便意识到了他的那个“错误”。于是,他在任内的最后一项重要决定便是,排除众议让蛇口的三个下属公司走出体制外,实行股份化。这三个公司,一家是招商银行(它的前身是蛇口工业区内部结算中心),它后来居上,一跃成为中国第一高效率银行(在世界也排名第七);一家是平安保险公司,它成为中国最具活力的保险机构,它的当家人是袁庚早年的司机马明哲,斯人后来竟成为“中国首富”;还有一家是南山(港口)开发公司。“如果把整个蛇口都如此放出体制外,今日蛇口又将如何?”这是晚年袁庚常常与人聊起的话题。

  • 事实上,每一个强大的个人,当他面对顽固的制度性障碍的时候,依然会表现得那么软弱无力。当袁庚被派遣到蛇口的时候,他的领导者是希望靠他这个“强壮而精明”的武士“杀出一条血路来”。他确实完成了这个任务,而麻烦的是,他居然还想顺便完成另一项更重大的任务,在这个新开拓的土地上构筑与原来全然不同的制度,这显然已经超出了他的“使命”。于是,最后的落寞便已经命中注定。

1980 告别浪漫的年代

  • 深圳的第一块土地出租协议,便签订于1980年的1月1日。第一个吃螃蟹的香港商人名叫刘天竹,跟他谈生意的就是那个在《列宁全集》中找到了恩格斯原话的骆锦星。据骆日后回忆,当时的谈判对话是这样的,刘说:“只要划出一块合适的地皮就行。由我组织设计,出钱盖房,在香港出售,赚得的钱中方得大头,我得小头。”骆说:“东湖公园附近,可以划出一块地方来,如何?”刘说:“那好,所得利润,你拿七,我拿三。”骆摇摇头:“你拿得太多了。”刘笑道:“你拿八,我拿二,如何?”骆说:“我拿八点五,余下的是你的!”刘说:“我们初次打交道,往后要做的事还很多,这次就依你的!”这样的对话果然已经是在谈生意了。

  • 回国后,他向上级写报告提出,中国应该建设自己的“硅谷”,他写道:“美国高速度发展的原因在于技术转化为产品特别快,科学家和工程师有一种强烈的创业精神,总是急于把自己的发明、专有技术和知识变成产品,自己去借钱,合股开工厂。”陈春先的脑子里也已经有了“中国硅谷”的具体地点,那就是中科院、北京大学等聚集所在的中关村

1981 笼子与鸟

  • 邓小平的思路非常清晰:一保中央财政,采取紧急刹车的措施,全面压缩计划外投资,借用地方财政存款、向企业和地方政府发行国库券、暂时冻结企业存在银行的自有资金、紧缩银行贷款。1981年的基建投资比上年减少126亿元,积累率回落到28.3%,让全年赤字控制在35亿元以内。这些措施直接造成的结果就是各地的投资热度大减,与国外谈判的项目一一搁浅。其二则是力保国有企业。

1982 春天并不浪漫

  • 《经济学人》在一篇观察稿中写道:“在深圳投资的客商十有八九是从内地移居香港或者澳门的中国人,它们比西方投资者更容易适应中国模糊的法律。考虑到香港的前景,他们中的许多人把在这块地方投资当作赌博……然而这些华人投资者仍旧小心谨慎。深圳将近70%的外资投资都集中在办公楼、宾馆以及其他旅游设施上,仅仅只有7.3%是投资于工业项目。”

  • 到1982年,满城疯魔君子兰,这株秀气小巧的植物成为长春人生活的唯一主题。它的价格一涨再涨,倒手赚钱者大有人在。年初,市面上出现了5万元一盆的君子兰,很快,10万元的也出现了,到9月,在城里最热闹的红旗街花市上,最贵的一盆叫价竟达15万元!这几乎是所有长春人一辈子都没有看到过的金钱数字。就这样,一种除了观赏别无他用的植物在开放之初的东北无比诡异地诱发了一场经济泡沫

  • 沧海横流,历史从来浩荡向前。“八大王”身份渺小,命运如蚁,举重若轻的“符合中央精神”六个字似乎已算是还了他们一个公道。

1983 步鑫生年

  • “三不原则”改成了16字方针:“允许存在,加强管理,兴利抑弊,逐步引导。”而在那时,私营业主雇用大量劳动力的现象已经比比皆是,在舆论上也已经没有任何的争议了。

  • 摸着石头往前走,不争论,也不做政策上的明确界定,让最终发生的事实来定义前行的方向。这种改革思维使中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经济试验场和冒险乐园,所有的激情和野心都被无限地激发出来,从社会底层喷发出来的火浆终于让大地熊熊燃烧,只要有利于经济的发展和财富的累积,一切都似乎百无禁忌,中国社会的道德底线和法制底线一次次地受到挑战和冲击,公共价值观念变得越来越世俗化和物质化。

  • 在1983年的1月,所有的这一切都刚刚开始。12日,邓小平在一次谈话中指出,要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在今后的很多年里,他一再地提到“要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这成为他最著名的改革格言之一。它也跟“摸着石头过河”“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等名言一起构成了邓式变革的思想基础。

  • 被抓进去的牟其中和发玉米财的王石,在当时有一个共同的、贬大于褒的民间称谓,叫“倒爷”。

  • 在80年代初,随着经济的日渐恢复和民众购买能力的复苏,物资(包括消费品和生产原料)全面短缺。与此同时,控制在国家手中的流通渠道则仍然低效而僵化,这在农村市场上直接诱发了沿海农村小商品及专业市场的发育,而在城市市场,则形成了一个介于合法与非法之间的地下流通势力,这些被称为“倒爷”的人,有的具有超强的商品嗅觉和运作能力,有的则有可依靠的裙带背景,他们在国家统购统销的流通体制外建立了一个庞大而繁杂的物流网络,从中牟取差价利益。

  • 跟义乌相比,温州是一个更具传奇色彩的地名。在中国当代改革史上,温州可被视为“圣地”。这里诞生了第一批工商个体户、第一批专业市场、第一批私人公司,这里也因而承受了巨大的政治和意识形态上的压力,每一次观念交锋之际,这里都成为千夫所指的众矢之的。在上一年开始的治理整顿中,温州已经成了被重点关注的对象,“八大王事件”的发生并非偶然。整治一度让纷乱热闹的温州经济突然降温,不过潜伏在民间的水流却从未断绝过。

第二部 1984—1992被释放的精灵

1984 公司元年

  • 在科学史、艺术史和商业史上,当一个流派或国家正处于鼎盛的上升期时,便会在某一年份集束式地诞生一批伟大的人物或公司。这个现象很难用十分理性的逻辑来推导,它大概就是历史内在的戏剧性吧。

  • 在美国企业史上,这个伟大年份是1886年。这一年,纽约的图书推销员大卫·麦可尼在推销《莎士比亚选集》时惊喜地发现,他随书赠送的香水备受顾客的青睐,于是他用莎士比亚故乡一条河流的名字“Avon”(雅芳)为名,创建了雅芳香水公司;这一年,“可口可乐”诞生于亚特兰大,它的第一瓶形状“怪异”的产品被推向市场;这一年,大名鼎鼎的乔治·伊斯曼研制出第一架自动照相机,并给它取名“柯达”;全球大宗邮购与零售业的始祖西尔斯·罗巴克也在这一年创立,直到1992年前,它一直身居全球零售业霸主地位。花旗集团在这一年诞生,它后来成为全球最大的银行机构;强生公司也在这一年成立,它一开始制造医药诊断产品,后来才生产出畅销全球的润肤露、香波和邦迪创可贴。如果再加上卡尔·奔驰在德国发明出世界公认的第一辆汽车,那么,在1886年出现的这些公司名字,竟可以勾勒出其后100年的世界公司成长线。

  • 1984年的特殊气质,在元旦刚过不久就散发了出来。除了出国,一直坐镇北京的邓小平突然决定到南方看看。此刻的国内,由高密度宣传步鑫生改革而煽动起来的改革热情已日益高涨,但是,举国四望,有哪个地区的改革是过去几年里最有成效,也最值得大书特书的呢?邓小平把目光放到了预先没有列入中央规划、后来也没有得到中央财政特别扶持,而此刻正饱受争议之苦的深圳特区身上。

  • 为了整治工厂,张瑞敏上任后就制定了13条规章制度,其中第一条是“不准在车间随地大小便”

  • 不夸张地说,1984年是属于珠江三角洲的。邓小平的南方视察以及深圳等地的示范效应,在这一年终于发酵。无数胸怀野心的青年人如孔雀东南飞,纷纷奔赴此地。

  • 在得州大学奥斯汀分校,19岁的一年级医学系学生迈克尔·戴尔看到了乔布斯的这则令人印象深刻的电脑广告,这直接刺激了他的创业欲望,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他常常逃课,躲在寝室里痴迷地组装电脑。乔布斯的广告让他确信,电脑这一工具将极大地改变人们工作的方式,而且成本将逐渐降低。

  • 把19岁的戴尔与40岁的柳传志做一个对比,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他们在开创事业的第一天都遇到了IBM,前者的思路是通过直销的方式全面颠覆已有的电脑销售模式,后者则成了电脑巨人在中国的一个渠道代理商。

  • 戴尔和思科的出现,基本上代表了日后新技术公司的两种成长路径:独一无二的商业渠道模式,或高度垄断的核心技术优势。由此我们可以看到,中国公司与美国公司之间的距离,并不在于创始资本的大小,而在于各自对产业成长的视野和理解的差距。

1985 无度的狂欢

  • 当时国企存在问题:

    • 其问题之一,是贪大求洋,不符合国情。武汉一家轧钢厂引进上千万美元的设备,因动力问题无法解决长期闲置;四川花8亿元从日本引进了一整套维尼龙生产设备,建成后发现天然气供应无法解决,就算把重庆钢厂的天然气全部移过去也不够维持一半设备的开工;大庆化肥厂引进一条美国生产线,将原有职工1520人精简到315人,其后管理问题层出不穷,技工素质无法保证专业协作,两年后不得不“改回去”。
    • 其二,盲目引进,利用率低下。根据《光明日报》的报道,1987年,武汉市对引进工作进行普查,发现全市87家企业共有911台设备,价值5100万元,长时间空置,有的连包装箱都没有打开。1987年12月15日的美国《商业周刊》估计,中国工厂的闲置设备价值约200亿元,其中相当部分为两年前的引进设备。
    • 其三,成套设备偏多,技术性引进少。根据当时学者的统计,在引进热中,成套设备占80%,单项设备占17%,而被当作目标之首的技术引进则只占3%。很多设备引进后,其生产所需的零部件和设备维护等仍然全部依赖外国公司。
    • 其四,重复引进,缺乏规划。1985年前后,上海共引进12条彩电生产线,两年后,只有7条在运转,其余的全都闲置报废。此类现象,在各行业和地区比比皆是。
  • 企业的不断创建与消费需求的增多,使得生产资料的短缺现象越来越严重。需要指出的是,中国从改革开放的第一天起,就一直处在一种资源缺短的状态中,这是30年来唯一没有改变过的状态。

  • 一个叫唐骏的人,讲述了当时他出国留学的戏剧性故事:21岁的工人子弟唐骏非常想出国,尽管他考上了北京邮电大学的研究生,但北邮的出国名额已经用完。于是,他给北京的每个高校打电话,询问有没有剩余的出国名额。在打到北京广播学院的时候,他们说他们的出国名额没有用完。撂下电话,唐骏马上骑着自行车赶了过去,拿着考研的成绩单,要求转入北京广播学院读研究生。广院的老师说:“你可想好了,我们这是二流院校,你就算转过来,也不一定出得了国。尽管我们有名额,但是你错过了时间,出国要由教育部决定。”唐骏没有犹豫,直接把档案转了过去。为了让教育部给他出国的名额,唐骏想了个办法:他打听到教育部主管此事的是李司长,于是他在教育部的门口站了整整4天。

1986 一无所有的力量

  • 刘庄和史来贺的存在,证明在中国的某些乡村,如果有一个无私而威权的领导者,他同时具备两种能力:其一,是极其善于利用一些优势和概念,为自己营造一个宽松而受扶持的执政氛围;其二,他有相当的市场敏感性,往往就能办起一家乃至若干家非常赚钱的工厂。 这位强人是以一种建立在人格魅力基础上的威权风格,在统治或者说管理着他的这个村庄。

  • 更耐人寻味的是,强人的家族在这个乡村往往是最有权势的一族,他们的子女在强人在世的时候便已经是乡村管理的核心人物,而当这些强人老去或死去的时候,他们往往把自己的权柄传给了自己的子女。

  • 在江浙一带流传着一个关于“星期日工程师”的故事。1986年,浙江省萧山县一个叫徐传化的农民创办了一家生产液体皂的化工厂,他请了杭州国营大厂里的一个专业技术人员,后者经常在液体皂加工的最后一道程序时让徐家父子走开,独自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包白色粉末倒入未凝结的液体皂中,完成徐家父子在几口大缸里的液体皂生产过程。在支付了几年技术服务费后,徐传化决定花2000元钱买下那个神秘配方。在付了钱后,技术员告诉他,那包白色粉末其实就是盐。传化集团后来成为中国最大的印染助剂生产企业之一。

1987 企业家年代

  • 1985年7月26日,全国的报纸都刊登了新华社的长篇通讯,题目是《时刻想着国家和人民利益的好厂长马胜利》。跟步鑫生一样,马胜利很快成为炙手可热的新闻人物,他四处演讲,出版图书,获得各种荣誉,河北、山东等一些省份还由省政府发起了“向马胜利同志学习”的运动。与步相比,马胜利无疑更具备现代企业家的素质,他的工厂连续几年盈利增长,1985年实现利润280万元,1986年为320万元。1987年,如日中天的马胜利向社会宣布了一个让人兴奋的决定:他将创办“中国马胜利造纸企业集团”,从现在开始,在全国20个省市陆续承包100家造纸企业。

  • 8月,36岁的怀汉新在东莞县黄江镇办起了黄江保健品厂,之前他当过广州市体委的司机,李经纬的传奇故事让他陡然萌生了创业的冲动。怀汉新的岳父在广东省体育医院工作,不久前,他为广东体工大队研制出了一种将鸡和蛇的提取液进行混合、用于治疗厌食和失眠的滋补液,在试用之后效果很是不错。怀汉新便带着这个配方和5万元,跑到黄江镇办起了一个小工厂。

  • 正当怀汉新在广东跃然而出,在杭州的一个狭小、潮湿的街巷里,47岁的宗庆后办起了娃哈哈儿童食品厂。他是一个地道的杭州人,长相平和,不擅言辞,是一个让人很难一眼记住的人。他早年被下放农村,在舟山海岛上晒过盐,在绍兴茶场里烧过窑。1979年,为了让儿子能够回到城里,在一家校办工厂当工人的母亲提前退休,把“岗位指标”让了出来。顶替回杭的宗庆后在杭州城区里推销课本和卖雪糕,烈日炎炎中,他常常一个人骑着三轮车在小学门口贩卖各种小商品。1985年前后,他开始替一家保健品厂代销花粉口服液,由此他看到了保健品市场的潜力。一个偶然的机会,已经当上了校办工厂经营部经理的他获悉浙江医科大学有一位教授研制出一种儿童营养液,他上门拜访,终获配方。这是一种以桂圆肉、红枣、山楂、莲子等为原料提取而成的口服液,宗庆后为它设计了一句朗朗上口的广告词:喝了娃哈哈,吃饭就是香。

  • 怀汉新和宗庆后的事业都开始得异常顺利。那是一个商品短缺而需求日渐旺盛的年代,只要产品质量过得去、包装稍有特色、营销手段稍具创新,便可以迅速得到市场的青睐。宗庆后日后回忆说,当时打全国市场,跑到一个城市,先是跟当地的报社、电视台见面,签下广告投放合同,然后就拿着这个合同去拜访当地的糖酒食品公司,请他们吃货、铺货、卖货,再然后就是昏天黑地的广告轰炸,不出一个月,一个城市就“打下来了”。如果糖酒公司对产品没有兴趣,我们就躲在一个小旅馆里,翻开当地的黄页电话簿,给当地的商场、百货店、区经销公司一家一家地打电话,就问一个问题:你们这里有娃哈哈营养液卖吗?第三天,糖酒公司的人就开始满世界找娃哈哈了。

  • 9月,10年前参加过全国科学大会的那个任正非此时正在深圳,他创办了一家叫华为的“民间科技公司”,而事实上,他对自己的未来依然一无所知。在这之前,他的生命可以用灰色来形容。

  • 1987年,他已经43岁了,患上了严重的糖尿病,心脏也不太好,但是仍然一事无成。秋天,为了糊口养家,他和五个朋友一起合股组建了华为公司,注册资本为2.1万元,业务为代理进口香港康力公司的模拟交换机。

  • 跟那个年代的所有创业者一样,任正非有着一个十分卑微的开始。十多年的荒芜岁月,让一代人不再风华正茂,他们被岁月嘲弄,被苦难打磨,在底层社会的滚打历练和理想幻灭,让他们对生活有着近乎残酷的清醒,他们具备起了“狼”一样的素质,如果命运给了一次翻身的机遇,他们会把所有一切都用上,豪情一搏。任正非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平时不修边幅,无任何业余习好,他是电话通信方面的专家,在为香港公司做代理的同时,他开始悄悄研制自己的数字交换机。今后的四年仍将是艰难而平淡的,到1991年,华为公司还只有20多个职员,任正非常常为了贷款四处奔波。他后来说:“很多年来我天天思考的都是失败,对成功视而不见,也没有什么荣誉感、自豪感,而是危机感,也许是这样才存活了下来。”直到1992年,他研制的大型数字程控交换机面世,命运才开始对他露出第一缕迟到的微笑。

  • 在很多时候,“准确的预见”对于企业家来说是一种莫名的天赋。就好像王石在土地拍卖中窥见了房地产业的曙光,在北京,柳传志在喧嚣中看到了个人计算机的方向

  • 而柳传志则坚持,“联想未来的方向,不是我们定出来的,而是人家需要什么。因而,市场需求的导向是联想成长的前提”。日后的事实证明,现实的柳传志是正确的,正是他的那个判断让联想成为中关村最伟大的公司。

  • 11月12日,肯德基在中国的第一家餐厅在北京前门繁华地带正式开业。它任命了一个在中国出生、在美国求学,又在肯德基工作多年的职员出任中国公司总经理,从一开始就实施了全面融入中国饮食文化的聪明策略。它进入的时间比另一家美国快餐巨头麦当劳早三年。而这三年的先入优势,麦当劳后来花了近20年也没有追上。

  • 很显然,在一个转型时代,所有的价值观都亟待重建。人们似乎仍然对那些率先富起来的人们抱有朴素的幻想。

  • 《人民日报》的三位记者提醒说:“改革是一项特别复杂的社会系统工程,不可能在事先设计得天衣无缝的情况下进行,改革过程中不同利益群体的摩擦和碰撞是不可避免的。”这样的声音在当时听来非常的刺耳,绝大多数的人们仍然沉浸在对改革的膜拜中,他们还没有完全意识到这场经济变革对中国社会可能造成的制度冲击、观念颠覆和阶层分野。

1988 资本的苏醒

  • 1988年可以被看成是这样的一个年份:在此之前,中国民间公司的出现和发展是无意识的,它们更多的是为了让自己免于饥饿,而在此之后,对资产的追求成了新的主题。那些先觉者开始把目光放得更远,他们思考企业的归属与命运。日后的事实将证明,这些先觉者最终因为超前的远见得到了回报,而那些回避或没有思及这一问题的创业者将付出惨重的代价。

  • 柳传志决定去香港办一家贸易公司,他觉得这是联想业务发展的必要一步。他选中替代IBM微机的AST微机便是由一家香港电脑公司生产的,新创办的香港联想公司将代理北京联想的所有进口业务,在某种意义上,它既是一个代理中间商,又是一个重要的利益变压器。柳传志选中了两家合作者,一家是中国技术转让有限公司,选中它的公开原因是“这家公司的背景就是能大量贷款,在借钱方面有根儿”,而当时不为人知的是,这家公司的董事长是柳传志的父亲柳谷书,另一家就是吕谭平的香港导远公司。根据协定,北京联想、中技转和导远各出资30万港币,均分股份,总经理由吕谭平出任,公司所需要的流动资金由中技转解决。一年后,香港联想代理的微机营业额达到2亿元,利润将近2000万元,投资者的当年回报率超过20倍。

  • 1988年的柳传志显然已经开始直面这个问题。联想是中科院计算所的全资国有企业,柳传志尚没有变动资本性质的胆量和方式,不过在新办子公司的时候,他想到了引进私人合资者的办法。在后来的十多年里,这一直是很多国有企业在悄悄尝试的办法:通过引进私人投资者的方式,组建一个产权清晰的子公司,以此形成一个新的资本操作平台,来推动乃至完成母公司的资本改造。在这个过程中,任何公开的或灰色的资本组合都可能出现,而吕谭平式人物便成了这个游戏中非常微妙而关键的自然人。

  • 鲁冠球幸运的是,他在自己声誉的顶峰期完成了这次界定——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是,5年后,柳传志在联想跌入最低谷的时候完成了同样性质的一次界定。尤其高明的是,这个产权设计外部边界清晰,内部边界模糊,鲁冠球没有为自己争取个人股份,他聪明地绕开了最敏感的地带,却为日后的渐变留下无限的可能性。通过这次产权界定,鲁冠球获得了对企业的绝对控制权,却又没有丧失“集体企业”的性质,如他日后所说的:万向的产权架构有自己的特点,越往上越模糊。我们的产权是企业所有,是企业的员工“全员”所有,这样我们就能享受一些优惠政策。什么都明晰了,水至清则无鱼;每个人都有隐私,企业也有自己的“隐私”。

  • 尾大于体,总归有掉的一天。

  • 与此同时,企业内部的争斗日渐激烈,上级指派下来的党委书记与邓韶深不和,两人对企业的发展战略各持己见,前者无条件听令主管部门的指挥,而邓则有自己的一盘棋。他后来也承认,“当时万宝的很多规划及具体的经营决策,直接来自中央办公厅和国家体改委,这给地方政府的感觉就是邓韶深已经尾大不掉”。

  • 王石通过朋友介绍,结识了深圳市政府领导的秘书们,市委书记兼市长李灏不定期约见王石,用王石的话说,“这种安排完全避开上级主管公司、政府有关部门,属于市委书记的秘密渠道,有点地下工作的味道。”到1988年,万科的股份制试点被提到议事日程上,当深特发得悉市政府准备下文同意万科股改方案时,派了一个请愿小组到市府办公厅,强烈要求撤回股改文件,理由是“政府越权干涉企业内部的正常管理”。办公厅只好暂停同意万科股改文件。

  • 一年多后深圳股市开张,万科以0002号正式上市。商业作家王安在《股爷,您上座》一书中感慨说:“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要么死去,要么免费。

  • “物价闯关”被认为是1978年改革以来最大的一次经济失控,它在10月就宣告失利,中央开始调整政策,再次提出“宏观调控,治理整顿”的方针。此次失利,表现为商品抢购和物价飞涨,它对于宏观经济所产生的影响虽然是负面的,但并没有招致毁灭性的生产崩溃,然而它对全国民众的改革热情则是一次重大的挫败,在通货膨胀中利益受到损害的民众对“价格双轨制”下大发横财的“官倒”更为痛恨,并由此产生了“改革造成社会不公”的印象。

  • 国家物价局的《中国物价年鉴》记载:“1988年是我国自1950年以来物价上涨幅度最大、通货膨胀明显加剧的一年。在国家计算零售物价指数的383种商品中,动价面达95%以上,全年零售物价总指数比去年上升18.5%,这个上升幅度又是在持续三年物价累计上涨23.7%的基础之上。”

  • 入选全国首届优秀企业家的20人,没有一个最后完成了企业产权的清晰化改造,到2006年,一半企业陷入困境或已经消失。其中不少人的晚景让人欷歔。当年知名度最高的是河北的马胜利,1995年他被免职后,每月只能领到130元的退休金,不得不去开包子铺以维持家用。湖南的邹凤楼在退休后一度面临生活危机,每月只领500元,还不能解决医药费,当地媒体曾公开讨论“邹凤楼现象”,他的退休金因此被特批涨到900元。

1989 “倒春寒”

  • 在当时,全世界没有一个人会预想到,1990年9月,东京股票交易所的市值将在4天内下挫48%,股市惨况远远超过1987年华尔街的“黑色星期一”,再过三年,日本地产泡沫彻底破灭。

  • “三角债”的解除要等到1993年经济再次复苏后才逐渐完成,在客观上,它是经济结构严重失调和银行紧缩银根造成的,而在深层次上,则直接映射出全社会信用体系的重大危机。

  • 银根紧缩,消费降温,工厂开工不足,乡镇企业大面积倒闭,失业人员增加,资金流通不畅。1989年的中国公司,一派萧条气象。

  • 这是一个描写美国汽车公司AMC与北京汽车制造公司合作生产并销售吉普车的故事。吉姆得出的结论是:中国想要的是能使其成为世界强国的技术,而美国公司想要的是10亿中国消费者以及中国的廉价劳动力,以便使它们能够在与日本的竞争中取得优势。

  • 《洛杉矶时报》驻中国记者吉姆·曼出版了一本名叫《北京吉普:美国企业在中国的短暂而不幸的婚姻》的书,它被《财富》杂志列为年度推荐商业书籍。这是一个描写美国汽车公司AMC与北京汽车制造公司合作生产并销售吉普车的故事。吉姆得出的结论是:中国想要的是能使其成为世界强国的技术,而美国公司想要的是10亿中国消费者以及中国的廉价劳动力,以便使它们能够在与日本的竞争中取得优势。

  • 当年在华南工学院同窗共读的那三个大学生现在都已经崭露头角。毕业后就分配到惠州的李东生在今年终于当上了厂长,他主持的TCL电话机产销量已经雄居全国同行业的第一名,班长黄宏生几经创业,总算在香港注册成立了一家遥控器厂,取名创维。有一天,李东生途经香港,跟黄宏生碰面,两人谈及各自的行业都规模偏小,缺乏扩张性,李诡秘地说:“我现在看中了一个新的行业。”黄盼顾四周无人,低声说:“是不是搞彩电?”两人相视大笑。很快,TCL和创维都转型到彩电制造业。另一个叫陈伟荣的同学,则在毕业后分配到了深圳的康佳电子公司,后又去日本留学了两年,回来后被任命为总经理助理,主管公司所有的彩电生产业务,两年后,他成为公司的领导者。日后,创维、康佳、TCL与四川长虹一起被并称为“中国彩电四强”。

1990 乍热骤冷

  • 1990年的中国,是在一片打击假冒伪劣的讨伐声中开始的。浙南的温州再次首当其冲。

  • 温州商品的质量低劣,在很早的时候就为人诟病。此地与福建晋江、福建石狮被并列为全国“三大制假中心”(还有人将充斥了低劣电脑产品的中关村也列入其中,并称“四大假”),其中尤以温州名声最大。

  • 到1988年,聪明的温州干部又找到了一种更有说服力的产权模式。这年8月,苍南县在一家名叫桥墩门啤酒厂的小企业搞试点,设计出“股份合作企业章程”,此章程的微妙之处在于,它规定“企业财产中有15%是企业全体劳动者集体所有的不可分割的公共积累资金”,“它的独立存在,是股份合作制企业区别于合伙私营企业和作为集体经济组成部分的重要标志之一”。正是有了一部分公共积累,股份合作制企业被理所当然地归入了集体经济的范畴。这一企业股权的设计举世皆无,可说是中国基层改革派面对所有制禁区的一次大胆创新,它被认为是一种“非驴非马经济”,却在理论上能够自圆其说。一家私营企业要“改造”成股份合作制企业也可谓非常之便捷:只要宣布本企业15%的资产为“全体劳动者的公共积累”即可。

  • 这便是发生在1990年前后的一个事实:政府出于宏观整顿和维护集体经济的目的,发动了对“假集体企业”的清理,间接催生出一种新的股份合作制企业模式,最终意外地演变成为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第一次大规模的企业产权清晰运动。江浙及珠三角一带的很多私营公司,以股份合作制的面目发展了相当长的时间,在政策日渐宽松后,它们又以各种手段剪掉了那条仅仅在名义上存在的“尾巴”,恢复其本来的产权性质。

  • 1988年的物价闯关失利以及发生在1989年的社会动荡和经济低迷,让中国的决策者对未来的改革模式有了新的思考。激进的思路渐渐退潮,一种渐变式的改革理念成为新的主流。1989年,邓小平曾提出,中国的问题,压倒一切的是需要稳定。此后,“稳定”成为一个频繁出现的名词,《人民日报》在新年元旦社论中写道:“只要保持稳定,即使是平平稳稳地发展几十年,中国也会发生根本性的变化。”

  • “稳定压倒一切”与“摸着石头过河”,以及“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都是邓小平的改革名言,细细咀嚼,其中意蕴一以贯之。

  • 秋天,张瑞敏从北京领回了“国家质量管理奖”,他还送了4台冰箱到德国参加样品展示会,并提出“三个1/3”的企业发展战略目标,即今后海尔冰箱将在“国内生产国内销售1/3,国内生产海外销售1/3,海外生产海外销售1/3”。在这个稍显粗糙的规划中,人们已经可以看到中国成为“全球性制造基地”的雏形。

  • 北京联想的柳传志获得了第二届全国科技实业家创业奖金奖,联想成为继四通(这家公司的创始人万润南在上一年出逃国外)之后最大的电脑销售商,开始自主生产、销售微机板卡。公司办公室主任郭为想出了一句牛气十足的广告词:“人类失去联想,世界将会怎样?”这则广告从下一年起投放,立即风靡全国。

  • 在中国,曾经让人们无限憧憬的1990年,就这样出乎预料地展露出全民商业化的面貌,它跟1978年刚刚开始改革时的向往实在有太大的出入。人们变得越来越实际,如何尽快地改变自己的生活状态,如何发财致富享受生活,成为一个公开而荣耀的话题。

1991 沧海一声笑

沧海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记今朝。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天知晓。 ——黄霑:《沧海一声笑》,1991年

  • 中国改革史的一个特点便是,人民的实践有时候会走在中央政策的前面,一切的改革和突破尽管会阶段性地受到意识形态争论的影响和干扰,但是并不能真正地阻挡它前行的脚步。

  • 关于国营企业的“生死讨论”,事实上意味着一场即将绵延十多年的资本盛筵已经悄然开始了。对陷入困境或处于市场边缘的国营资产的分割、重组与出售,将成为财富积累和改革成果分配的重要方式。

  • “罐头换飞机”令牟其中一夜成名,更让他对自己的“空手道理论”深信不疑,他对来访的记者说:“过去的经济规律已经变得十分可笑了,工业文明的一套在西方落后了,在中国更行不通,我们需要建立智慧文明经济的新游戏规则。有人说我是空手道,我认为,空手道是对无形资产尤其是智慧的高度运用,而这正是我对中国经济界的一个世纪性的贡献。

  • 瑞普波特和哈利维所提出的观念,影响了美国IT产业的走向,他们所提出的三个新的投资点最终造就了三家最成功的美国电脑公司:软件开发——微软;系统整合——IBM;营销——戴尔。1991年就是这样一个具有分水岭意义的年份,有远见者重新发现了世界

  • 也是在这年的7月,安德鲁·S·瑞普波特和S·哈利维在《哈佛商业评论》上发表了《不生产计算机的计算机公司》,瑞普波特和哈利维在一开始就断言,“这种竞争力的减弱是不确定的,但是这种恐惧却是不应该有的”。而随后他们做出的预言在10年后看来几乎就是事实本身:“到2000年,最成功的计算机公司将不再是那些生产计算机的公司,而是那些购买计算机的公司,这些领导者将会充分利用价格低、性能高的硬件来创造和提供新的应用。”

  • 他们尖锐地指出,美国在生产份额上的减少,“对于众多顶级的计算机公司来说是个好消息——假如它们忘记过去,并对技术、生产和营销战略进行重新定位来迎接新的现实。美国计算机公司的战略目标不应该是制造计算机,而应该是在计算中创造永恒的价值”。

  • 瑞普波特和哈利维所提出的观念,影响了美国IT产业的走向,他们所提出的三个新的投资点最终造就了三家最成功的美国电脑公司:软件开发——微软;系统整合——IBM;营销——戴尔。1991年就是这样一个具有分水岭意义的年份,有远见者重新发现了世界。

  • 从本质上来讲,牟是一个企图在政治资源与经济领域的灰色地带攫取利益的寻租者,他确实也与当时一些很有政府背景的国有金融机构,如中国农业信托投资公司等有密切的往来,他所有的项目其实都是为了从各地的金融机构融到资金,以空手套白狼的方式在企业转型中获取利益,在其后的十多年里,无数“商业天才”用这样的方式一夜暴富。牟其中的错误在于,在这种“见不得阳光”的寻租过程中,他又渴望表达自己的思想和理论,同时还显示出一副十分醒目的异端姿态。他连续不断的、让人瞠目结舌的、恶作剧式的承诺最终让他在政界、经济界、传媒界和社会公众层面多重失信。

1992 春天的故事

  • 从年初开始,人们就在揣测87岁的邓小平在南方到底讲了一些什么话。从1月18日到2月21日,邓小平视察武昌、深圳、珠海、上海等地,其间他断断续续地讲了不少话。他的此次南下显得非常神秘,连惯例应当随行的新华社记者也没有带上,媒体没有做任何相关的报道。当时负责接待工作、后担任广州市政协主席的陈新枝那时正在南海度假,他回忆说,广东省委书记谢非突然打来电话,说了一句只有他们才听得懂的话:“我们盼望已久的老人家要来了,请你马上回来。”陈新枝对南海的官员说:“有很急的事情要回去,也许很快可以告诉你们,也许永远不能告诉你们。”

  • 这些讲话的核心其实便是,对无所不在的意识形态争论给予了断然的“终结”,他似乎已经没有耐心继续在“理论”的层面上对那些纠缠不清的问题进行讨论了。

  • 历史在此刻完成了一个周期。1978年12月,在邓小平的主持下,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提出“把全党工作重点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15年后,又是在他的一力主导下,十四大确立了市场经济体制的目标。之后的中国经济进入一个加速发展的阶段,各项投资明显加大,在主要的经济指标上竟与宏观过热的1988年有得一比,国民生产总值增长12%,工业增长20%,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增长36%,1988年的这三个指标分别是11.2%、17.7%和25.2%。

  • 邓小平异乎寻常的南方视察旋风,不但在政治上造成了空前的震动,同样在经济上形成了强烈的号召力。那些谙熟中国国情的人,都从中嗅出了巨大的商机,很显然,一个超速发展的机遇已经出现了。这时候,需要的就是行动、行动、再行动。在江苏的华西村,每天准时收看新闻联播的吴仁宝一看到邓小平南方视察的新闻,当晚就把村里的干部召集起来,会议开到凌晨两点,他下令动员一切资金,囤积原材料。为此,他整日奔波,一方面四处高息借贷,另一方面到处要指标、跑铝锭。他的大儿子吴协东后来透露,“村里当时购进的铝锭每吨6000多元,三个月后就涨到了每吨1.8万多元”。

  • 在任何时代,像何阳这样的聪明人都是一个“宝”,而在20世纪90年代初期的中国,产品积压和缺乏创意是所有大小公司共同的困扰,何阳似乎总是能够一语点破天机,通过一些聪明的主意让滞销商品顿时变活。

  • 同样是受南方谈话的影响,在政府的中低层官员中出现了一个下海经商热,后来他们管自己叫“92派”

  • 毛振华是陈东升在武汉大学经济系读书时的同班同学,他在中南海的国务院政策研究室上班,到了周末经常晃晃悠悠地骑着自行车到崇文门陈东升的家瞎聊,夜深了便抵足而眠。就在陈东升办嘉德的半年后,他下海创办了中国第一家评估公司——中国诚信证券评估有限公司,他的目标是要做中国的标准普尔和穆迪。

  • 冯仑后来说,“几乎是游侠般的生活,江湖日子。江湖和游侠在中国实际上就是脱离体制边缘的一种自由状态。都是生人,谁也不欠谁,不管你过去是怎么样的,海南不相信眼泪,不承认过去,大家都这样,然后该求人的就求人,没钱了就去蒙,这吃一口,那吃一口,人都没有身份感了”

  • 财经作家、《中国企业家》主编牛文文评论“92派”说,他们是中国现代企业制度的试水者,和之前的中国企业家相比,他们应该是中国最早具有清晰、明确的股东意识的企业家的代表,这些人往往在政府部门待过,有深厚的政府关系,同时又有一定的知识基础,具有前瞻性的预测能力,创立一个行业并成为行业的领头羊。这些从体制里出来的人,对“中国”“国际”等字头仍有相当的好感,这或许能契合他们未了的一种情怀。

  • “三铁”,分别为“铁饭碗”、“铁交椅”和“铁工资”,实指国营企业的劳动用工、人事和分配制度,它们被认为是国营企业的传统优越性所在,也是其内部机制僵化累赘的症结。

  • 深圳舞弊事件爆发期间,一位名叫吕新建的自由撰稿人目睹了惊心动魄的整个过程,他以“吕梁”为笔名写了一篇很生动的新闻通讯《百万股民“炒”深圳》,被包括《北京青年报》在内的不少媒体采用,很是让他赚了一笔稿费。也是从此开始,吕新建成了深交所里的常客。谁也没有想到,10年后,以“吕梁”行名的这个人将成为中国股市最凶猛和神秘的“庄家”。

  • 原野被停牌后,彭建东便失踪了。8月,他辞去公司的一切职务,据《证券市场周刊》披露:“在中央有关部门的安排下,香港的一家中资机构接管了原野。”1995年9月,深圳市中级人民法院以挪用公司资金罪和侵占罪,判处澳大利亚籍的彭建东有期徒刑16年,附加驱逐出境。 事实上,当法院判决书下来的时候,穿着一身休闲服的彭建东正在悉尼市郊一幢价值200万美元的别墅里悠闲地浇水养花。他是第一个在诡异扭曲的中国股市上浑水获利的商人,但肯定不是最大的一个。

  • 就当蒂姆·伯纳斯·李发明了万维网的时候,中国的网络英雄们正奔波在各自的命运之路上。三年后即将创办中国第一家网络公司瀛海威的张树新正在中关村与新婚不久的丈夫忙碌地做着传呼机的生意;同样在中关村混日子的软件设计员王志东创建了新天地电子信息技术研究所,他在家里研发出“中文之星”中文软件平台,后来创办著名的新闻门户网站新浪;全球最大的B2B电子商务公司阿里巴巴的创建人马云那年还是一个28岁的英语教师,他在杭州办了一家小小的海博翻译社;创办了中文搜索引擎公司百度的李彦宏时年24岁,正在美国布法罗纽约州立大学攻读计算机科学硕士学位,比他小三岁、创办了网易的丁磊则在成都一所大学里读三年级;看上去跟互联网走得最近的,是刚刚从美国麻省理工学院拿到物理学博士学位的张朝阳,他结识了学院里一位失意的新媒体研究教授尼葛洛庞帝,后者在两年后出版了著名的《数字化生存》,也是在尼葛洛庞帝的鼓动和投资下,张朝阳下决心回国创办搜狐网站。

  • 在深圳的任正非,迎来了人生的一个转机,华为自主研发的大型交换机终于在这年研制成功,当时国内的城市通信设备市场已经被阿尔卡特、朗讯和西门子等跨国公司把持,很喜欢读《毛泽东选集》的任正非想起了“农村包围城市”的战略,以低价和城镇市场为突破点,到年底,华为的销售额超过了一亿元

  • 1992年是一个新阶段的起点。当市场经济的概念终于得以确立之后,面目不清的当代中国改革运动终于确立了未来前行的航标,改革的动力将从观念的突破转向制度的创新。在之前,人们认为,中国之落后主要在于科技,只要大量地引进生产线和新技术,就能够很快地迎头赶上。而现在,很多人已经意识到,观念突破和技术引进所释放出来的生产力并不能够让中国变成一个成熟的现代国家,经济学家吴敬琏因此提出“制度大于技术”。

updatedupdated2023-05-222023-05-22